故乡是个小镇。记忆中,小镇老街是呈“丁”字形的。南北向大街的南头紧邻誓节渡大桥,也叫“洋桥”。北头与东西向大街交汇处有“秀泉浴池”。相对来讲,南北向大街热闹些,缘于大街两侧有饭馆、茶馆、菜摊、鱼摊、南杂、百货、铁匠铺与白铁铺,还有张九爷的水果店……而东西向大街俗称“冷街”,仅有学校与医院,及些许人家。
在南北向大街中段西侧的背后,有个院子,很大,大家都叫它“大院子”。大院子并不规则,略呈梯形。南北向长约七八十米,东西向近四五十米。大院子北端东拐角处有道砖砌的门楼子,很周正。大院子西边中部也有道“门”,但其实就是个大豁口。大院子里居着不少人家。砖砌门楼子西手是我家及一个叫王文叶的单身汉住着,后来王文叶到广中当了炊事员,我1963年进广中后还与他拉起过大院子里的故人和往事。紧挨王文叶家转拐向南一溜长长灌斗砖墙,砖墙结束处即大豁口。王文叶家转拐处坐西向东三四间茅草屋内是一户袁姓人家,我与姐姐喊其夫妇为“袁伯”“袁妈”。记得那年梅雨季节的一个早晨,我突然身冒冷汗,脸色苍白,母亲手足无措间,袁妈端来了一碗冲好的炒熟磨细的大麦粉,吃完后方使我回过神来——这事不久前二姐还与我说起过——久久难忘,也不敢忘。砖砌门楼子东手是一处公厕。记得男厕内还有个大猪圈,常年喂着两头大白猪,很肥。沿厕所向南,是一长溜高矮不一的房子,基本在一条线上。紧挨厕所有个大大的四合院,四合院内一侧厢房里居着一对老两口,男的在公家粮站里打油(卖),他良心好、口碑佳,用眼下话来说就是挺人性的。厢房后过天井的正屋里居着三户人家,从北向南依次姓江、高、孙。高家居中,当家的做黄烟(丝)卖,屋内有类似油榨的烟榨,烟叶晒干经烟榨榨紧后,用刨刨成细丝,再包成小包出售。高家当家的好像还能治点小病,常见他用根大针为人腿肚子处放血——小时候看了总感到有点惨不忍睹的味道。江、孙两家当家的一个是公家人,一个自己经营着小修理铺。依稀记得,高、孙两家间有条窄巷,可直通南北向大街。从四合院再向南,一溜小灰瓦瓦房,房不高,居着十余户人家,中有在故乡食品部门喂猪的、有饭馆的大师傅、有商店卖货的……其中饭馆大师傅姓张,值得一提。在那个年代里,根正苗红的他很受人尊重,记得在故乡的“野史”里有这么件事:有年,不知是中央还是省里有位领导,也不知是路过故乡还是到故乡调研,因事关重大,中餐定在饭馆楼上雅间。谁掌勺?故乡父母官反复研究,最后圈定张姓大师傅,他人不得近前。事后,故乡父老乡亲很以张师傅为荣,也常有人问及他那领导是啥模样,听父亲生前讲,每此时,大师傅便自豪起来。大院里,也不乏能说会道的女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新中国“义务兵”刚刚起步,在一次居民会上,大院里一个男人姓章的女人要求让她的一对孪生孩子报名参军,主持会议的领导考虑到她去年才送大儿参了军,这次是否就缓一缓,她马上表态说是“没有国,哪有家啊”,接着又语言流利,措词得体地讲了一番道理,最后她的一对双胞胎儿子都参了军,转业后又都分了工作,很是让人羡慕。
大院子从小灰瓦瓦房转拐向西是一溜断垣残壁,断垣残壁外是居家人家搭建的柴房、茅房什么的。从断垣残壁拐弯向北,与其紧连着的是一长排高而密的竹栅栏,竹栅栏的尽头即是大豁口。由砖砌门楼、厕所、房屋、断垣残壁、竹栅栏、大豁口与灌斗墙共同围成的大院子很大,那时,故乡的民兵常在大院子里操练,寒冬的早晨,响亮的“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在大院子里回荡,仿佛是在催人早起。故乡的民兵在那个年代里很有点名气,领头人叫余才旺,听讲,他还去北京参加过全国的民兵大会,好像说是林彪颁的奖,奖品是一杆好枪!后来,小镇人在大院子里的南边紧靠断垣残壁处建了一座高大的戏台,台高近两米,上有茅草铺顶可遮风避雨。那些年,县里或外地来了戏班子就在大院子的戏台上粉墨登场——戏班子只要守住大院子北边砖砌的门楼子和西边的大豁口就能卖票了。记得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期,故乡有个文工团,团员以故乡少年为主,还有是从石鼓、花鼓、杨杆等处招来的。文工团很活跃,除了小节目,他们还排了不少大戏,就是一晚只能演一个故事的那种。夜晚,每当文工团在大院子戏台上演出时,故乡小镇便“万人空巷”,而大院子里则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至今每每想起,便仿佛又看见了戏台上那两盏高悬的白炽炽的汽油灯,耳畔似乎又听见了剧中人物的咿呀声……
故乡的大院子很大,那里有儿时的记忆、儿时的伙伴,儿时的记忆让人感叹故乡如今的巨变,儿时的伙伴也每每让人忽然挂牵……你们好吗……